1
汤敏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儿，就是找了朱家明这个好老公。
别人的老公在家里翘着二郎腿啥也不干，等着饭菜送到嘴边，朱家明系着围裙忙上忙下，洗衣做饭不亦乐乎；
别人的老公喝酒应酬彻夜不归，朱家明下了班就早早回家挽起袖子下厨，陪老婆孩子吃饭，吃完了还主动把碗给洗了；
别人的老公在家一副死鱼眼不是装聋作哑就是装智障，在外头见了美女两眼放光迈不开腿，朱家明在家对老婆殷勤无比，在外目不斜视，手机里连个能说上话的女的都没有，通讯录连亲戚同事总共不超过三十人。
汤敏睡着了都能笑醒。
别的女人晒包、晒鞋，晒珠宝、晒豪宅，汤敏只晒一件——朱家明。像孙悟空的金箍棒，吊打十八般兵器。
汤敏嘚瑟过，傲慢过。因为老公好，没少说伤人的话。不管何时何地总能逮着机会秀老公。
别人离婚，她秀。我们老朱说了，我要跟他离婚，他就去死。这辈子他横竖是不放过我的。
别人夫妻打架，她秀。这男人真无耻。在我家，我们老朱都是挨欺负的，哪儿还敢对我动粗？这样的男人不早早扔了还留着过年？
别人的男人死了，她还要秀。真不敢想以后老朱走了我怎么活。我跟他说好了，他必须死在我后头，敢死在我前面，我就不跟他合葬。
大概是汤敏嘚瑟得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，从天上伸下一只无形的巨手，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——
那个作为荣誉勋章妆点着她灿烂人生的好老公朱家明，并没有那么好。他出轨了。
并且出轨时间跨度之大，令人瞠目。
说起来她发现朱家明出轨这事儿挺神奇的。既不是别人告诉她，也不是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，更不是朱家明说漏了嘴，而是一个巧合，一个偶然——她去菜场买菜，有人在发旅行社的传单。她拎着菜，不方便，前几个人给她，她都没要。后来一个大姐给她，她接了。打算到楼下扔了，结果忘了，带回了家。
进门后她坐下喘气儿，顺手拿了传单来看，结果眼睛就像被钉子钉在了传单上一样，再也转不开了。
她在传单上看见了朱家明的头像！！！密密麻麻的游客合照里，藏着朱家明的半张脸。
挺大一张传单，推的是几条国内旅游线，两页纸，一张是景区图片展示，一张是游客合照展示。而朱家明就在其中一张照片上。缩小的朱家明的脸只有小指指甲那么大，站后排。身旁拥着一个戴着鸭嘴帽的女的，一只手环着朱家明的脖子，另一只手比着剪刀，笑得那叫一个灿烂。
汤敏肯定这是结婚以后的事儿，因为朱家明穿的这件全刺绣的衬衫是汤敏花一千多给他买的。朱家明嫌贵，不想要，让汤敏拿这钱去买口红，说他穿几十块钱的衬衫就行。汤敏当即红了眼眶，说今儿必须买，不买别回家。店员瞧了感动不已，说汤敏找了个疼人的老公。
2
晴天霹雳。
汤敏以前不知道人可以气到发抖，痛到晕厥，闷到窒息。但是在看到传单上朱家明的脸时，汤敏把发抖，晕厥，窒息这几种反应轮番体验了一遍。
全世界背叛她她都会相信，可朱家明，怎么可能呢？
这个天热给扇风，天凉给暖脚，天天把她当女儿一样宠的男人怎么可能背叛他呢？
她想，有没有可能不是朱家明。照片这么小，没准儿放大了就不是他了呢？虽说这种全刺绣衬衫不多见，但也还是有的不是？没准就是一个跟朱家明长得挺像的男人，碰巧买了跟他同款的衬衫呢？
自欺欺人的感觉真他妈难受！汤敏知道，这就是朱家明。他就是烧成灰，她也认得出他！
下一秒汤敏就哭成了傻逼。
那呜呜的哭声由小变大，忽高忽低，如起伏的山峰，延绵不绝，直至最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胃里一阵痉挛，才停止了。
她把传单铺在桌子上，用拇指指甲狠狠地刮擦在图片上朱家明的脸，发出了吱吱声。没两下就把朱家明的脸给抠掉了。
指甲继续刮在桌子上，钻心地疼。
哭完了，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。
汤敏有两个选择：
第一直接找朱家明摊牌，让他把这个事儿说清楚。
第二去旅行社查。旅行社都有登记，一查便知他是哪年哪月跟谁去的，去了几天。以汤敏的推断，如果朱家明真背着她跟别的女人出去浪了，那一定是在她出差期间。这几年她一共出了几个差，又都是什么时候，她去公司人事那里也能查得出来。到时候和旅行社那边一对就对上了。
所以，是直接摊牌还是自己去查，成了一个问题。
查！横竖她是要查的，即便他交代了问题，她还是要去核实他说的是不是实话。既然这样还不如先把事儿摸清楚了再说。
3
汤敏出门的时候照例化了妆。因为哭过，刻意把眼线往上提了提，还特地涂了红色眼影。
她是一个活得有生有色、有尊严有底气的女人，她不容许自己从那高高的塔顶跌落下来。
她曾经的膨胀，高傲，给她树立了一群敌人，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。她知道。
所以在问题百分之百弄清楚之前，哪怕是在朱家明面前，她也不能垮。她不能让朱家明知道，他已然成了她活命的条件。她的尊严，她的脸面，她的不可一世，狂妄自大，全都靠他撑起。
曾经她有多拽，如今她就有多怕。
她出门时刚好碰上了朱家明，他拎着一条鱼，那鱼在袋子里扑腾。
他照例给她全世界最温暖的笑：老婆你去哪儿？
她痛到窒息，嘴角却上扬：我师姐来了，我去市里给她接风。你晚上别等我了。
那这鱼我不杀啦。你昨儿说想吃鱼，我就买了，我放盆里养起来，明儿再杀。
好！汤敏在朱家明脸上吧唧了一口，走了。
这苦涩的吻，令她心如刀绞。
旅行社的小李说，我这里只能看到近两年的游客资料，两年以前的在我老大那里，不知道删了没有。
你们老大呢？
老大没来，要不你明天来吧。
这不成。美女，帮帮忙，联系一下你们老大。这对我特别重要，我等不及。
女接待员一副为难的表情，汤敏急了，这样吧，你帮我查，我报你们一个团，成吧？
这一招管用，小李赶紧给她老大打了电话，老大授意小李用她的电脑给汤敏查，但要身份证。还好汤敏带了朱家明的身份证。
查出来的结果让汤敏绝望。朱家明报了两次团，一次是结婚的第二年，跟一个女的去了桂林。第二次是婚后第四年，去的张家界，还是那个女的。两次都是汤敏出差。
汤敏哆嗦着掏出手机，把这些资料全给拍了下来。手机入兜，汤敏就要走。
小李追出来：你不说要报团吗？我们现在有几条线在做活动，优惠力度很大，您报哪个啊？
汤敏不搭理她，继续走，结果在门口跟一个女人撞个满怀。小李喊了声老大，汤敏一抬头，这“老大”她认识，是她大学同学杨娟。
杨娟惊呼：汤敏，怎么是你啊？咱俩有好几年没见了吧！他们都说你找了个好老公，把你宠上了天呢……
汤敏尴尬地笑着：那个，我是来咨询旅游的。现在有点儿事儿，回头有空再来，我先走了哈！
4
汤敏质问朱家明时，朱家明正在阳台给汤敏刷鞋。汤敏的鞋子一贯是朱家明刷的。
汤敏以为朱家明会扔了鞋子跪倒在她跟前，痛哭流涕，求她原谅。说他是走肾不走心，权当白嫖了一个婊子。他会自扇耳光，指天誓日，保证不会再有下次。他会把那女人说成是全世界最下贱的生物，而他跟这个下贱的女人出游不过是图个新鲜……
汤敏连骂他的话都想好了，甚至准备以离婚来敲打他脆弱的神经。
然而，朱家明的反应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！
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慌乱。但，只愣怔了数秒，他便恢复了镇定，换上一副极为陌生的脸孔，以一种被揭穿的无奈的口吻道：这事儿，怎么说呢？事已至此，不论我解释不解释，你都一样不痛快。是吧？
他在那无奈的口气中又掺入了几分求和的温柔：汤敏啊，你要一个宠你的丈夫，我不努力做着么？有些事儿，发生就发生了，别太较真儿。你吧，是个好面子的女人，我知道。所以这些年我不一直很努力地配合你，满足你那点儿虚荣心，让你挣足面子吗？我也只是在你出差的时候散了个心。人家是我的客户，又另外开了个旅行社，请我去捧个场。我不去，说不过去。你就当是我的工作需要，理解理解我，成么？
旅行社是她开的？
她跟一个朋友开的，后来忙不过来，就不搞了，现在只有她那个朋友在经营。
她那朋友叫啥？汤敏脑子一刹那空白了。
杨娟。那杨娟说了，不管什么时候我去一律半价。
天旋地转。
汤敏抓起烟缸向朱家明砸去。朱家明很巧妙地闪开了。朱家明说汤敏啊，你别嚷嚷，让别人听见了不好。我先出去，你冷静冷静，晚上回来给你煎鱼。
汤敏哭得撕心裂肺。可她又不能追出去把朱家明怎么样。她要脸！
是的，她要脸！
她不知道这传单以及传单上的图片是不是杨娟有意为之。可她觉得可能性不大，毕竟杨娟也保证不了那传单一定会到她手里。她那么忙碌的人，干这种事儿未免有些无聊了。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，也许这俩合伙人产生了矛盾，杨娟要把对方的丑事儿抖出来、让对方乱了阵脚呢？杨娟只要查一下就能知道她常去的几个地方，叮嘱一下店员把传单塞到她手里就行了。
不过这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要是杨娟是故意的，那就证明她已经知道了朱家明跟合伙人的奸情。那她心里会怎么看她？有没有跟别人提过？她走后，那个接待员小李会不会告诉杨娟，去查资料的就是她……
不，杨娟不会知道，她不像是那么有心机的人！
汤敏把自己的脸埋进手掌里，好像这样就隔开了那些困扰和喧嚣。
她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，这个世界里她是惟一女王，朱家明热爱她，忠于她，跪舔她，就像真正的奴仆一样。在这个世界她的虚荣心获得最大满足，业绩不好算什么，收入一般算什么，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她。
她是如此享受，以至于再也不能离开。
朱家明是真把她看得透透的了。因为看得透，所以他可以继续宠她，惯她，但他绝不怕她。因为他深知她的脾性，哪怕为了面子，为了他的温柔体贴，她也只得把那苦水咽下，跟他把这还算说得过去的日子囫囵过下去。
不信，她敢提个离婚试试？
5
是啊。离，还是不离？
离的话，怎么跟人说？就说她这个逢人就炫的丈夫其实是个演技派，一面扮演绝世好丈夫一面劈腿女客户，趁着她出差之际跟小三游山玩水？
不离的话，继续跟这个虚伪的男人演绎一对恩爱夫妻？恶心别人的同时也恶心自己？以后他们又怎么相处？他会继续对她俯首帖耳，关怀备至？还是……干脆人前恩爱，背后撕破脸当她透明？
她无法想象她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儿。她曾经在世人面前吹过的牛逼，她在朋友圈里秀过的恩爱将要怎么收场？那些牛逼和恩爱此时都变成利刃，一刀一刀地扎向她，直至将她扎成一个大窟窿。
更悲伤的，这几年日子过下来，她已然习惯了朱家明的伺候。她曾经有多享受那种被人捧，被人疼的日子，往后她就有多痛苦，多煎熬。
她仿佛看到他支起一口锅，在锅下加满了柴。他在锅里加上水又在锅下点上火。而她，就是那水里的青蛙。她享受着他给予的快活日子，就像那温水里悠然自得的蛙，感觉不到凶险，更预测不到不幸。
朱家明回来了。汤敏赶紧抹了把眼泪。她看见朱家明的手里拎着一瓶料酒。
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，喜滋滋道：老婆，我给你做鱼。刚刚出去忽然想起没有料酒了，就顺便买回来。也省得待会儿多跑一趟。
然后他进了厨房，打上火，开了油烟机。不多时，厨房发出煎鱼的滋滋声儿。一股诱人的鲜香飘满了屋子。
汤敏便在这鲜香中获得了宁静。看样子，朱家明既没打算离婚，也不会因为被她发现了出轨事实而改变对她的态度。
他还是那个殷切的、体贴的、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满满爱意的……好丈夫。
这一刻，汤敏宽了心了。是的，宽心。这种心态上的转变使她悲伤地发现，她是一个卑贱的女人。是的，卑贱。尽管平日扬武扬威，不可一世，可当婚姻出现状况时，她却根本没有应对之力。她害怕失去，也不能失去。
她只能在命运劈头盖脸给她一巴掌时俯伏在地，恭谨称臣。
她决定原谅他，在闻到鱼香的这一刻。
打开手机，炫耀包包的人还在炫耀包包，炫耀业绩的人还在炫耀业绩，炫耀身材的也还在炫耀身材，而她从此，再也不能继续炫耀她的男人了。
她想起一句话：秀什么别秀恩爱。男人有时候，真不配成为终生的依傍。
她曾在同学喜提玛莎拉蒂的时候慨叹，没有婚姻的女人只能用物质来慰藉自己。
也曾在朋友推迟结婚时间，三年里连升两级，拿下区域销售总经理时冷叹，没有爱的女人才会逼自己去奋进，以此抵御孤独。
她不敢再回想，只想给这个荒唐而失败的自己，狠狠的一巴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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