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下的墓园,乌奈离去的脚步一顿一顿,就像雨后屋顶的潺潺滴水。
尼寇莱目送他离去,纹丝不动,面无表情。
他难以相信,乌奈的身影曾经那么挺拔强壮。
此刻却显得佝偻单薄。
令人喟叹。
渐渐地,乌奈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,直到离开月光,融入夜色下的墓群,彻底不见。
只留下尼寇莱,作为墓园里唯一的活人,麻木地站在原地,
好半晌之后,陨星者呼出一口气,重新活了过来。
他收拾心情背起行囊,越过好几个坟茔,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坟堆前止步。
与之前面对同僚们不同,看着这个没有碑刻也没有记号,没有排面也没有规模,唯有一堆石头砌起来的寒酸坟堆,尼寇莱却沉默了。
他望着坟堆,目光复杂。
最终,尼寇莱叹了口气,在石堆旁僵硬地坐了下来。
“嘿,冰山,我是说,头儿。”
他拨弄着脚下一株熬过严寒、刚刚冒尖的新草,情绪低落。
面对问好,黑暗中的石堆沉寂如昔。
“看看你又造了什么孽,”陨星者不自觉地轻哼,“白刃狗逼。”
“我真的搞不懂,无论过了多久,你个混蛋总能回来搞砸一切,无论是乌奈还是我,还是大嘴,你这个——”
尼寇莱不忿的话语一顿。
孤零零的坟堆安静地聆听着,不言不语。
他没再说下去。
尼寇莱只是叹出一口气,满腔不忿化成一个字:
“操。”
男人和坟堆静静相对,迎来片刻沉默。
“这是,塔利娅的旧物,”尼寇莱发现自己无话可说,只好笨拙地拉过行囊旁边的袋子,“待会儿要去送给她。”
坟堆沉寂如故。
“但我会偷偷埋一件在你这儿的,只要别让赞姆知道——这把玩具剑怎么样?”
尼寇莱面露笑意,对着石堆挥了挥手里的小木剑,摆出一个进攻式。
坟堆没有回应。
这让陨星者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幼稚,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,尴尬地把剑塞回袋子。
又是一阵沉默。
尼寇莱麻木地拉过行囊,从里头掏出一个老旧的酒瓶。
“关于酒,我没对乌奈说实话,”尼寇莱摆弄着酒瓶,仿佛闲话家常,“威兰领的行情不好,老科尔曼的窖藏库存也在减少,但……”
陨星者看向坟堆:
“他留了你的份。”
像往年一样。
尼寇莱打开酒瓶,面无表情。
“跟你酒馆里的一样,连女大公都喝不到的,龙霄城唯一的一瓶上等威兰黑麦。”
尼寇莱放下酒瓶,把它缓缓推到坟堆前:
“归你了。”
寒风掠过小小的石堆,带起幽幽呼啸。
尼寇莱孤独地坐着,望着月下的一坟一瓶,静静沉思,久久不动。
不知多久以后,陨星者才从石化般的状态中恢复,他轻叹一声,捞起坟堆前的酒瓶。
“不介意我偷一口吧?”
石堆没有丝毫反应。
但尼寇莱也没有在意太多,只把酒瓶对着石堆随意一举,便朝着嘴里猛灌了一口。
酒味辛辣。
入口呛人。
尼寇莱放下酒瓶,咳嗽了几口。
幸好是晚上。
他知道,若在白天,他的脸上势必出现红晕,就像他每次生气时一样。
很久以前,冰山最不爽他的一点,就是觉得尼寇莱不会喝酒。
至少不像普通的北地男人那样喜好饮酒。
或者酗酒。
但那又如何。
尼寇莱看着坟堆,冷哼一声。
当年卫队里会喝酒的人……多姆,鲍尔,苏里尔王子,甚至包括冰山自己,无不死的死,散的散。
剩下的人……
“卫队今年一切正常。”
尼寇莱突兀地道。
除了不再叫“白刃卫队”。
“在自由堡死了五个,”尼寇莱低着头,语气平稳淡定,“但他们没有发誓,还没正式入队,所以没法葬在这里——原本的白刃试炼安排在三个月前,都让战争耽搁了。”
陨星者又喝了一口酒。
这次,酒味不再那么辛辣。
“也正因如此,在战场上淘出了几个不错的新人,都是极境的苗子。”
“你是对的,鲜血让人成长。”
石堆不语,与周围的一众墓碑齐齐静默。
“但你知道,新人嘛。”
尼寇莱想起什么,轻哼一声。
“愚蠢,自大,屁都不懂,就他妈欠鞭子。”
他不忿地对坟堆发着牢骚:
“我是真不明白,我明明能单手——好吧,也许要双手——把加西亚和赫兰多俩人合一块儿吊起来打,但是他们训出来的兵,却能把我带着训的兵打出屎来,还不带稀的。”
尼寇莱与石堆静静相对,面色不爽。
“但那些新人,行军也好,阵型也罢,还是战斗技艺,他们就是蠢得,蠢得教不会啊,”陨星者有些沮丧,“你示范多了他们就死板,你演示少了他们就犯蠢,你打骂多了他们会崩溃,你管得松了,他们还蹬鼻子上脸……”
尼寇莱痛苦地呼气:
“你敢相信吗,八个人,八个!好家伙,被蒙蒂单弩匹马,从头到尾端了个干干净净!有个废物醒来时还他妈以为自己在逛窑子!你说,我们这一批人,当年刚来时有这么差吗?”
尼寇莱郁闷地踹了踹脚边的土。
“不管你信不信,六年了,我训过的家伙里,最出乎我预料最能给我惊喜的,竟然还他妈的是个,是个……”
陨星者举起手,摸了摸脸上的一道伤疤,极不甘心:
“帝国小屁孩。”
陨星者目露凶光,狠狠灌了一口酒。
坟堆依旧沉寂,在黑暗中一动不动。
“好吧,说件开心的事儿。”
“贾斯汀去了黑沙城一趟,”尼寇莱面露不屑,“你知道,国王在那儿,他们才是正牌的白刃卫队。”
“名义上是火炙骑士领头,但实际上是拜恩的女儿在管理——对,就是六年前,跟你一起来龙霄城造反的那个。”
那个一心想要手执白刃,却最后被卫队拒绝的小姑娘。
想到这里,尼寇莱表情凝固。
她知不知道,当年在暗中多方使力,力图阻止她加入卫队的人,其实是她的父亲——国王从事官,拜恩·迈尔克?
想起故人,尼寇莱眼神一黯。
“黑沙领几百年没出过国王了,我怀疑他们连白刃的传统都忘得差不多了,”尼寇莱又灌了一口酒,奇异地发现竟然越喝越顺,“再加上由女性领头,可想而知,没几个人服气,更别提那小姑娘还提拔了几个女战士……”
女性领头……
尼寇莱想起什么,情绪沉寂了一会儿。
“好吧,跟你说实话,虽然我不想承认,但是,”他呡了一口酒,轻声叹气,“虽然管理混乱,但他们的好苗子比我们多,精神头也好。”
没办法,谁让共举国王在那儿呢?
“但别担心,我会让我们的人赶上那边的。”
陨星者面露狠色:
“他们不能赶不上。”
“不能。”
坟堆静静地听着他的话。
耐心而淡然。
说到这里,尼寇莱轻轻叹息。
“你恐怕想象不到龙霄城现在是啥样,头儿,”他摇了摇酒瓶,露出不知是讽刺还是悲哀的笑容,“一位女大公。”
女大公。
尼寇莱死死捏着酒瓶,若有所思。
“你知道,自由同盟这场烂仗……”
他哼哼两声:
“那个小姑娘天真得很。”
“她攻下了城,却不想杀人,也不允许抢掠,让我们不许擅杀战俘,甚至要接济平民——我们的粮食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?血海深仇的敌人,两顿饭就能养熟了?”
尼寇莱一边冷哼一边埋怨,仿佛看见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。
石堆在寒风中微微呼啸。
“努恩陛下说过:仁慈和正义是强者骗弱者的话,因为靠它们赢不了战争,唯有杀戮和恐惧才能。”
“但显然那女孩不这么看,而独臂和赫斯特也说不过她——他们自己就够狼狈难看了,还要靠那女孩来救场,”陨星者不甘又不屑地灌下一口酒,“‘我要赢的不是战争,至少不是这场’,那小姑娘这么说。”
“还好独臂伯爵听她的话,还好我们这些老白刃还有威望,还好自由堡的那些个元老们富得流油,刮下一层还有一层。”
“否则她的士兵早该当场造反了。”
尼寇莱不屑地呸了一口:
“也不知道跟谁学的。”
但他想起了什么,顿时一怔。
“等等,我想,也许我知道是谁。”
陨星者冷哼一声,扭头道:
“操。”
在月光的照耀下,石堆显现出浅浅的灰白色。
“但是……”
尼寇莱说着说着,表情逐渐凝固。
“但那女孩很坚强。”
“有段时间,我们打得很糟。”
“她在战场上失散了。”
“一个人。”
石堆没有反应。
他闭上眼睛,羞愧地低下头:
“我的错。”
尼寇莱沉默了很久,很久。
山谷中的寒夜,整个墓园凄清如故。
一片片墓碑与坟堆影影绰绰,仿佛无数不会说话的听众,静静地听着陨星者的故事。
“我后来听说,她那时落到了一群……乱兵的手上。”
他嘶哑地开口,仿佛这是世上最难堪的事情:
“一个人。”
尼寇莱觉得胸膛无比沉闷。
他不得不连灌好几口酒,把自己从不忍和痛苦中麻木掉。
他放下酒瓶,喘息连连。
“等我再找到她,已经是几周之后的事了……”
“那个女孩儿,那个从小在城堡的角落里长大的小女仆……”
尼寇莱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,才稳定住情绪,从齿缝里咬出几个字:
“她很坚强。”
“很,坚强。”
陨星者狠狠喝了一大口酒,感受着嘴里突然回来的辛辣。
寒风轻拂,石堆沉寂。
尼寇莱深吸一口气,挤出笑容:
“她的眼神不一样了,不但昂着头,还带我们打赢了,尽管是靠偷鸡摸狗。”
尼寇莱望向远处。
“此外,她还多了不少手下。”
陨星者抿了抿嘴,把那句“搞得身边乌烟瘴气”埋进心底。
他不满地哼声:
“你是不知道,那个北海小子,‘惊喜的伊万’,天天一脸假笑,笑得你心里发毛……还有那个不能说话的苦民女仆,我怀疑她收下她,是因为那个小王子身边也有一个……还有一个狡猾的家具商,好吧,至少他懂怎么挣钱……还有个本来要判死刑的苦民小毛贼,爬墙那叫一个熟练,估计以前没少光顾大户人家,还有……”
尼寇莱顿了一下。
他恍惚地望着酒瓶:
“她很坚强。”
“龙霄城的女大公。”
“他们叫她——炽血的真龙。”
陨星者目光灼灼:
“问题是,她还能坚强多久?”
多久?
尼寇莱出神了一会儿。
等他再度举起酒瓶才反应过来:酒被他喝得只剩瓶底了。
“抱歉啊,”尼寇莱尴尬地对坟堆摇摇酒瓶,“嗯,我这一口……比想象中大。”
他叹了口气,倾倒瓶口,把剩下的酒全部浇上石堆。
看着酒水浸湿石头,向缝隙中渗透,尼寇莱的目光凝固了。
他想起了什么,情绪渐渐变了。
“还有,我知道了,头儿。”
“冰山。”
陨星者伸出手,满是酒水的石头一个个压实。
“关于蒙蒂。”
他站起身来,表情麻木,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为什么,头儿,为什么是蒙蒂?为什么是他?”
尼寇莱垂着头,低声质问:
“为什么不是我?”
石堆在酒香里沉寂,没有回应。
陨星者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。
“你是觉得我干不成脏活儿,做不了一个坏人?”
“还是觉得,蒙蒂就不配当一个好人?”
坟头的酒水渐渐干涸。
尼寇莱仰起头,望着漫天星辰,只觉眼花缭乱,迷惘失落。
他在寒风中深吸了几口气,把酒意从胸膛里驱散。
“但你知道,你不能这样选。”
“该死的卡斯兰·伦巴。”
“不能。”
面对浩瀚无际,漫洒夜空的群星,陨星者孤独地站在大地上,困守在一个个坟墓中央,伶仃无力。
“你选的不是他,也不是我,选的不是人,不是任何一个人。”
他的话语里,带着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绝望和落寞。
“你选择的是……我们的命运。”
尼寇莱低下头,怅然地看着孤寂沉默的坟头,倾斜着注定没有回答的心事。
他咬紧牙齿,满腔愤懑从心底涌起。
“你个无耻的老混蛋,白刃狗逼,你给了我们一切,一切!”
“除了……”
尼寇莱怔怔开口:
“自由。”
啪啦!
酒瓶从他的手中脱落,撞击大地,化成大大小小、形状不同的若干碎片。
它们奋不顾身地扑向四周,来回跳跃,不断激起清脆有力的锐响。
前后相继,此起彼伏。
诉说着对大地的不满与不甘。
直到最后一块碎片落下。
它奋力一跃,弹起最后的高度,来到尼寇莱的脚下,这才带走最后一道声响,停止了不甘的挣扎。
碎片们就此归于沉寂。
与土石同眠。
月色与寒风之中,陨星者就这样,一动不动地站在墓群中央。
一个人,面对一个小小的石堆。
他的身躯不如往常挺拔刚强,表情也没有过去的冷厉倨傲,眼神更是空洞迷茫。
仿佛他面对的,不是一方不起眼的无名坟头。
而是一座千里飘雪,横亘无际,而他终此一生也走不出去的巨型冰山。
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,久得尼寇莱的身影没入黑暗,融入墓群,与山谷中的墓园几成一体。
仿佛这山谷里再也没有活人。
就在此时。
唰!
尼寇莱毫无预兆地发动,如寂夜惊雷般转身抽刀,杀机四溢!
呼呼风声中,旭日军刀的刀锋指向一个方向。
那里,一个慢腾腾身影在月光下出现,向着他一步步走来。
步伐稳定,不紧不慢。
陨星者的眼眶慢慢睁大,手中刀锋却平稳如故。
靠近到这个距离才察觉……
难道他真的老了?
但是无论是谁,敢来白刃卫队的圣地……
“够了,”尼寇莱冷冷开口,“这地方不对外开放。”
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,旭日军刀爆出几颗火星。
周围的空气炽热起来。
来人终于停下了脚步,在月光下抬起头。
尼寇莱皱起眉头。
那是一个身负长剑,满头灰发的老头。
他年纪不轻,皱纹爬满脸庞,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,看上去精神矍铄。
最重要的是……
尼寇莱缓缓放下军刀,杀机与敌意慢慢消解。
在他眼前的,是一个远东人。
“我知道你。”
陨星者失去兴趣,转身踢起刀鞘,合上旭日军刀:
“他提起过。”
灰发的远东老头轻轻点头。
他目光一转,幽幽扫向那个矮小的坟堆。
“我也知晓你。”
老人的西陆通用语完全没有异乡口音,却因咬字过正而腔调硬朗,语法也近似书面语般标准,反而让尼寇莱认出这并非他的母语,而是数十年使用与练习的成果。
“卡斯兰勇武善战,举世无双,是以傲骨天成,深藏心间。即便他的学生,能得他认可的,也不多。”
老人看向尼寇莱:
“而你,瑟瑞·尼寇莱,是他少数会在信中略略提及的人。”
陨星者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但他很快从回忆中恢复,依旧冷漠,拒人千里:
“这地方可得攀上山顶才能下来,你又不会飞,是怎么找到的?”
老人背起双手,慢慢踱步,观赏着这片月色下简朴而粗犷的凄清墓园。
“他曾提及,龙霄群峰之间,霜雪绝壁之后,有避世深谷,乃龙霄白刃永眠之乡。”
陨星者面色微变,扭头嘟囔:
“他还真多嘴。”
灰发老人停下脚步。
他凝望着那座不起眼的坟茔,目中既有怀念,也有悲哀。
“吾兄吾友,昔同窗习艺,谁不向往山河壮阔,波澜汹涌?”
“今遍历红尘,方惊觉回首:我等井底俗人,不过夏日鸣蝉,难见秋冬。”
尼寇莱没太听明白,但老人的语气带着莫名的悲怆与失意,让他不禁皱眉。
“好吧,也许很感人,但你表错情了。”
陨星者无所谓地回头:
“这不是卡斯兰的墓。”
情感充沛的老人顿时一滞。
他幽幽转向尼寇莱,面无表情。
“你该去黑沙城。”
尼寇莱轻哼道:
“他的遗体被伦巴取走了,葬在他们家族的墓窖里。”
月光下,两人默默相对。
但出乎意料,远东老人没有如尼寇莱恶意所料般促狭尴尬。
他只是微微一笑,释然无愠。
“我三年前去过那儿了。”
老人耐心地道,就像在教导晚辈:
“撼地的确葬于彼处。”
灰发老人转向眼前的小小坟堆。
“但我们都知道,肉身之外,他的精神归于何乡。”
尼寇莱顿时语塞。
灰发老人笑了,他伸出手,从背后的包袱里抽出一把陈旧的木剑。
“这曾是他还在塔里,用过的学徒练习剑,在我身上留下过不少纪念。”
尼寇莱一怔。
老人满是怀念地望着手里的木剑,轻轻抚过上面的伤痕和缺口。
“卡斯兰素来不喜用剑,也不善辨析剑道,对老师们讲述的剑法剑式不求甚解,更不以剑技成名称道。”
灰发老人长声感慨,怀念甚深:
“但若在生死实战中,让他在手头抓到一把剑,哪怕只是木剑乃至树枝……”
老人转过身来,正色肃颜,庄重地把木剑双手奉给尼寇莱:
“技进乎道,斯之谓欤?”
陨星者原本倨傲随性,个性难驯,闻言却不由得收敛身形,双手接过这把一看就是被用过无数次,甚至有些朽坏脱色的木剑。
但尼寇莱却神情微变。
他下意识地扭头,看向脚下袋子里,塔利娅年少时玩耍的那把小木剑。
尼寇莱目光来回,心中一震。
两把剑。
除了大小比例不一样之外……
形制,材料,甚至剑柄的记号,都是一样的。
陨星者握着这把木剑,一时百感交集,心情复杂。
就像他握着那块,刻着小人和错字的石头时一样。
而老人只是耐心而友善地看着他,等待他的回应。
终于,尼寇莱放下木剑,重重地呼出一口气。
“他埋在黑沙领。”
陨星者神色恹恹:
“在这底下的,是一柄磨秃了柄的旧白刃,一把砍出缺口的破斧头,一件满是破洞的烂铠甲,包括卫队里其他人欠他的东西和钱啥的,嗯,还有一截,一小截……”
尼寇莱沉默了一秒,说出答案:
“钢骨。”
老人的表情微微变幻,同样沉默了很久。
“此处确乃他英魂所归。”
直到他抬起头,挽起双手,对着尼寇莱恭谨鞠躬:
“多谢。”
不知为何,对着这样的异乡礼节,尼寇莱有些手足无措,回应也不是,不回也不是,别扭不已。
但老人显然没有要让他难堪的意思。
“卡斯兰说过,你该有空来鉴定一下你的终结之力,”灰发老头笑道:
“塔里的‘奇迹’一系,有许多见多识广的大师,能助你更进……”
尼寇莱本就局促,眼皮也不眨一下,一口回绝:
“不必了。”
“我一个人瞎几把练,到现在,不也挺牛逼的,还越来越强。”
他珍而重之地把木剑装进行囊,寻思着要怎么处理。
但灰发老头却神色一肃。
“对待力量,我们应当审慎。”
“更何况,终结之力不仅仅是力量和武器,也不仅仅是天赋和礼物,绝非越熟越好,越精越强。”
尼寇莱皱起眉头:
“喂,你们才是传授终结之力的终结之塔诶。”
老人摇了摇头。
“凡人所能获取的力量,其所得与代价,往往并不对等,”老头子叹息道,“不幸的是,在绝大部分情况下,其代价都远超所得。”
陨星者有些烦躁:
“能不能说点简单的……你还有别的事儿吗?”
但老人显然不愿就此放弃故友的学生,而是继续苦口婆心:
“四大原始终结之力里,把群星之耀发挥到极致的人,有许多都在晚年中风瘫痪,半身不遂。”
“天马乐章有导致多梦失眠、神经衰弱的记录,甚至记忆衰退,感官紊乱,智力受损。”
这下尼寇莱倒是听明白了,他眉心渐紧。
“将洗剑之殇练至极境的人,往往并不长命,因为它会加速人体衰老,器官坏死。”
“至于泣血之哀,我们仍未明晰,因为大多数刺客和杀手,往往活不到承受后果之时。”
老人认真地看着陨星者,语重心长:
“瑟瑞,你的终结之力,尽管没有记载,但就卡斯兰曾经观察到的,如果你继续不加节制地反复使用,一次次把它催逼到极限……”
“那叫变强。”尼寇莱随手一挥。
可老人摇了摇头。
“我猜,等你老了,你的骨头可能轻于秋叶,脆比枯枝,你的关节也许涩如沙砾……”
尼寇莱不耐烦地打断他:
“是啊,长期伏案写作的人都有腰肩颈椎病,天天熬夜晚睡还会英年早衰掉发秃头,经常打仗杀人还可能哪天就回不来了——邵大师,能不能说点新鲜的?”
看着对方的态度,灰发老人——邵明白了什么。
“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了。”
尼寇莱一声冷笑。
“看上去是的,”陨星者活动了一下手腕,“所以你想怎么样,跟我打一架,抓我去终结塔?”
卡斯兰的墓前,邵凝望着尼寇莱,仿佛观见子侄。
但他没说什么,只是长长一叹。
“不了,人之运数看似承天,实悉自择,何知曲径通幽,未尝不别有天地?”
邵想起了什么,一片真情实感,摇头喟叹:
“我又何必自持康庄大道,却到头来,堪堪误人子弟?”
尼寇莱听了这么一长串,疑惑道:
“啥?”
邵微微一笑,转身离去,留下一句话:
“何况,你今天另有客人,多加保重吧。”
几乎与此同时,尼寇莱面色再变!
他机警地摸上旭日军刀,看向邵离开的方向。
在黑暗与薄雾中,周围的墓碑渐渐亮了。
踏,踏,踏……
厚重而缓慢的脚步声缓缓逼近。
脚步声似乎有种奇特的韵律和节奏,与周围的凄清墓地相得益彰,既不显得突兀,又让人无法忽视。
踏,踏,踏……
它还带着淡淡的压力,让人不由揪紧神经。
这是什么?
尼寇莱忍不住咬住牙齿,把全身调整到随时作战的状态。
与此相对,邵却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走去,但面对这奇异的脚步,他毫不慌张,草鞋轻踏,恍若无声。
邵的身影越来越远,脚步声也越来越近。
直到一束火光越过一众坟墓的遮挡,来到尼寇莱的视线里。
陨星者瞳孔一缩。
搞什么?
只见一个穿着御寒外袍,把头脸隐藏在兜帽的人,正举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,向着邵缓步走来。
这家伙,又是什么鬼?
尼寇莱蹙眉观察。
而且,作为守墓人,为什么曾经是卫队斥候的乌奈,包括来历神秘的赞姆,都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无知无觉?
踏,踏,踏……
邵目不斜视,步不稍移,淡然如故地朝着举火之人而去。
后者毫不掩饰自己的脚步,在火光里的下半张脸同样淡定沉稳。
踏,踏,踏……
空气中,仿佛有什么东西越束越紧。
而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,眼见就要迎上彼此。
下一秒,仿佛有默契一样,来人与邵,双方近乎同时止步!
尼寇莱目光一凝,不自觉地捏紧了刀柄。
月光下,邵和来人一左一右,斜面相对。
仅有一臂之隔。
尼寇莱深吸一口气,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微微发抖。
管他是谁呢。
无论来人是谁,白刃卫队都不欢迎。
砍了就是。
“你,”火光下,戴着兜帽的来人对邵开口了,那是一个枯燥的男性嗓音,略显疲惫和沧桑,“我认识你。”
邵转过头,平淡如水:
“但我不认识你。”
兜帽下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,点头缓声道:
“那好。”
话音落下,男子等着邵的回应和动作。
但是邵没有回应。
灰发的老头依旧站在原地,面不改色,神情肃穆。
兜帽下的男人有些疑惑。
寒风刮起,两人间的空气却有股莫名的凝滞感。
这让旁观的尼寇莱有不好的预感,他下意识把旭日军刀拉出一寸。
但几秒后,邵却摇了摇头。
老人向后面的尼寇莱瞥了一眼:
“生死?”
兜帽下的男子一下明白了什么。
他抬起头,一对眸子在兜帽里刺出,直奔陨星者。
这一眼,却让尼寇莱有股汗毛倒竖的感觉。
“如果?”
男子的话音落下。
他轻轻转动火把,让火光更亮。
尼寇莱咬紧牙关,握紧武器。
邵没有说话。
可周围的空气再度沉重了几分。
“那就生死。”
远东的灰发老人淡淡道,他肩膀上的剑带平静如故。
兜帽下的男子倏然扭头,双目直刺老人!
他手上的火把焰光飘忽,颤抖闪烁。
一瞬间,这场对峙变得危险起来。
黑夜之中,两人面对面站着,在火光的照耀下,一动不动。
唯有无数白刃卫士的墓碑坟堆,如一个个幽深诡异的黑影,肃立四周,冷眼相看。
寒风不再呼啸,仿佛知晓这里的蹊跷。
作为旁观者的尼寇莱叹了口气,他有进一步弯曲膝盖,集中精神,做好暴起出手的准备。
今天,他妈的,究竟是什么日子啊。
过了不知道多久,兜帽下的男子这才低下头,嗓音里透出疲惫和厌烦:
“不是。”
此言一出,周围的空气仿佛为之一清,不再沉重。
邵展颜而笑,皱纹如花散开:
“请便。”
但跟刚刚的老人一样,兜帽男子没有动弹。
他细细地打量着邵,仿佛要从这灰发的远东老头身上挖出点什么来。
这次轮到邵微微蹙眉了。
气氛又变得压抑起来。
尼寇莱不得不再度硬着头皮,活动关节。
终于,近乎十秒过去了,男子依依不舍地收回打量邵的眼神。
他缓缓点头,语气怅惘:
“可惜。”
邵须发一扬。
远东老人明白了对方的意思,同样有些怅惘:
“是啊。”
下一秒,像是什么节点被触发了似的,两人齐齐动弹起来!
陨星者神经一紧,本能地军刀出鞘!
他拉出战斗步伐,作势欲冲。
但在发动的前一刻,尼寇莱生生地踩住了脚步。
踏。
唰。
两道脚步声响起,一者厚重,一者轻盈。
出乎陨星者的预料,眼前没有出现什么溅血五步的悲剧。
只见兜帽下的男子与邵同时举步,身形交错,方向无碍,渐行渐远。
尼寇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。
这场危险的会面,以擦肩而过告终,
尼寇莱收起军刀,却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,出了一身冷汗。
他抹了一把汗水,咬牙自忖:
搞什么?
但眼前已经不容他多想了。
踏。
戴着兜帽的男子停下脚步,来到他身前。
火把熊熊燃烧,不时发出几声噼啪爆响,与周围静谧幽深的墓群格格不入。
这让尼寇莱不由蹙眉。
“这里是……”
兜帽下的男子打量着周围的坟墓,语带疑惑:
“你是……龙之近卫,白刃卫士?”
来人操着南方人特有的口音,发声典雅稳重,与北地人的厚重粗犷恰成对比。
尼寇莱细细打量着对方,却无法在自己的记忆里,找到哪怕一个跟眼前人对得上的名字。
他只得紧了紧腰后的旭日军刀,叹息道:
“虽然我说过一遍了,但是……”
尼寇莱盯着兜帽男子,厌烦道:
“这里不对外开放的。”
兜帽下的男子沉吟了一阵,晃了晃火把,若有所悟:
“是么?”
尼寇莱低头叹息。
好吧,果然,说了也没人听。
“所以,你是哪位?”
陨星者活动开全身的骨骼关节,不以为意:
“怎么找来的?”
但兜帽下的男子显然没有一点(陨星者很快就要撸起袖子揍他的)觉悟,他只是怔怔地转过身,在火光下遍照墓碑:
“这里是,是……”
他的语气颇见迷惘。
尼寇莱眉头一皱,觉得这哥们儿有些奇怪。
明明是摸上了山崖绝顶,才能找到这里,可是他却表现得像第一次上战场,敌人都冲锋到眼前了,还搞不清状况的新兵?
仿佛他是梦游过来的。
“这里是坟墓——很多很多坟墓。”
陨星者没好气地道:
“人们来这儿只为一件事。”
尼寇莱不怀好意地冷哼:
“找死。”
找死。
兜帽下的人微微一颤。
“死亡,死亡。”
男子放低火把,回过头,一双眸子如寒星般从兜帽里透出:
“那我来对地方了。”
啊?尼寇莱更见疑惑。
只见男子深吸一口气,一边转身,一边移动火把,仿佛摸索着什么。
直到他停了下来,火光正对着一件东西。
那个寒酸的、矮小的、不起眼的,用石头草率堆砌而成,上面还有一堆酒瓶碎片的——
坟堆。
“所以,这就是,传奇的撼地——卡斯兰·伦巴的坟墓?”
兜帽下的男子轻声开口,小心翼翼。
仿佛在呼唤沉睡的病人。
尼寇莱遽然色变。
我说嘛。
他果然是有备而来。
装什么大头蒜啊。
“不,我还要说多少次,”尼寇莱不耐烦地拍打着后颈,“他的遗体被伦巴收殓了,墓在黑沙领,要找就去……”
“我去过那儿了。”兜帽下的男子打断了他。
“也去过伦巴家的墓窖,”他痴痴地俯下身子,“但我能感觉到。”
“卡斯兰不在那儿。”
男子举着火把,摸上坟堆的石块,话语里却带着难言的失落:
“他在这里。”
“他就在这里。”
“他。”
兜帽下的男子深深低头,默然不语,仿佛在致敬什么。
这却让一边的尼寇莱警觉起来。
“那么,你是谁,”陨星者走到最适合出手袭击的角度,不知不觉带上审问的口吻,“从哪儿来的?为什么找他?”
从哪儿来的?
男子从坟堆上抬起头来,有些恍惚。
他起立转身,看向手按武器的尼寇莱。
“过往。”
男子无比落寞:
“我从过往而来。”
“寻找当下。”
尼寇莱不在意地轻哼:
“噢,原来是从过去来的,那你摸到白刃卫队的地方,大概是为了什么机密——”
陨星者意识到什么,生生住口。
过去?
“这位兄dei,”尼寇莱瞪大眼睛,不自觉带上北地俗语:
“你脑壳没坏吧?”
兜帽下的男子闻言一滞,轻笑出声。
“你看出来了啊。”
“抱歉,大部分时候,我只有晚上才能保持几分清醒。”
他面向尼寇莱,不好意思地晃了晃火把:
“而且必须点着火,才能找到地方。”
“请多包涵。”
对方的话很有礼貌,态度也很好。
这让见惯了北地人和敌人咋咋呼呼,一言不合拔刀见血的尼寇莱有些不适应,想骂粗口也不好意思:
“那个,虽然我是没太听懂,但是,如果你需要帮助,我在那边认识一个会做药剂的大娘——”
可是对方打断了他。
“所以,你想必就是‘撼地’的学生?”
兜帽男子温和地开口,礼貌如昔。
学生?
尼寇莱抿了抿嘴:
“学生……我不太喜欢这称呼,文绉绉的,搞得好像我天天坐在房间里听他讲课似的。”
他认真地看着来人:
“我是卡斯兰的部下。”
“战友。”
“同袍。”
生死之交。
经历了一晚上的对墓倾诉,此刻的陨星者涌起几丝怀念。
直到兜帽男子礼貌而温和的下一句话:
“以及杀死他的人?”
那个瞬间,尼寇莱生生一滞。
时间仿佛停滞了。
他缓慢地抬头,用能杀人的眼光打量起眼前这位不速之客:
“是。”
寻仇的啊。
真没想到啊,冰山。
我还以为,你再没其他朋友了呢。
兜帽男子深吸一口气,竟似有些欣慰。
“这么说,你就是陨星者,瑟瑞·尼寇莱?”
尼寇莱笑了。
看来,他还知道我的名字,也不全是傻子……
下一秒,来人严肃又认真,一字一顿地道出下一句话:
“你就是这二十年间,纵横不败、无敌西陆的——最强男人?”
那一秒,陨星者僵在原地。
纵横不败。
无敌西陆。
最强男人。
听着这个形容,尼寇莱面色古怪。
他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寒风刮过身侧的墓碑们,从缝隙里发出幽幽呜咽。
仿佛在嘲笑。
尼寇莱痛苦地呼出一口气。
“好吧,对你撂这话的人,大概跟我有仇。”
大仇。
但陨星者下一刻就表情一冷。
“不过这话说的嘛……”
无敌西陆。
纵横不败。
尼寇莱毫无异色,坦然开口:
“也没啥错。”
兜帽男子笑了。
“那就好。”
“省得我再去龙霄城找你了。”
一语落下。
墓地上的空气再度紧张起来。
只见兜帽男子对尼寇莱略一点头,轻轻地放下火把,拉下兜帽,脱去外袍。
他开始活动手脚,拉伸关节,还不忘好心提醒:
“你也准备一下吧,陨星者。”
“哟,大叔,瞧你都这把年纪了,”知晓了对方来意,尼寇莱反倒不那么警惕紧张了,他看着眼前人的动作,颇有些乐呵,“你确定?”
黑暗中,男子的面貌看不真切,但他微微一笑,礼貌点头。
“但在开始之前,我要向你道歉。”
尼寇莱解下旭日军刀,放到一边,好笑道:
“道什么歉?”
男子向前一步,露出一副长脸。
以及额头上的一个奇特烙印。
“因为我老了,大不如前。”
尼寇莱神色一敛。
“只能让着你……”
带着烙印的男人把右臂背到身后,左掌前伸,向着尼寇莱勾了勾:
“一只手。”
一只手?
尼寇莱浑身一震!
那个瞬间,陨星者想起了什么,神色剧变。
————
第二日。
龙霄城,英灵宫。
白刃卫队,确切地说,是大公亲卫的副指挥官,贾斯汀勋爵走进女大公的书房。
他与正要离去的梅里·希克瑟先生——名闻西陆的博学大师——擦肩而过,贾斯汀止步行礼,希克瑟先生则随性地挥挥手,点头回应。
“今天的作业嘛,其实可以不那么早交,女士,”希克瑟先生拄着拐杖,笑眯眯地对房里的人道,“这个议题非常重要,也非常复杂,更不能轻率,需要你用心三思,再仔细推敲。”
“希克瑟先生,您确定,是因为这个议题重要而复杂……”
房间里传出一道清澈沉稳的女声:
“而不是因为您想偷懒,不想天天改作业?”
希克瑟慈祥的笑容微微一滞。
老乌鸦尴尬地咳嗽一声,向贾斯汀呵呵一笑,避而不答,转身离去。
贾斯汀走进书房,恰好看见炽血女士——塞尔玛·沃尔顿女大公——收起一本厚书,取下眼镜。
炽血女士身边,一个皮肤粗糙,表情麻木的女仆自然地接过女大公的书籍,走向书柜。
“怎么了,贾斯汀?噢,是伊万新编的军营出什么变故了?”
炽血女士看到了他,举了举眼镜,才认出是贾斯汀。
“是的,女士,波拉多从事官派人来报,他在任免军营里的职务时,遇到了阻力,”贾斯汀鞠了一躬,面不改色,“从事官先生认为他拥有您授予的绝对权威,但显然很多人并不这么看,尤其是出身高贵的将领们。”
“也有一些龙霄城本地的军士,想给他难堪——尤其是跟他有仇的那些。”
“现在,他们正在跟波拉多从事官的苦民部下们对峙。”
书桌之后,炽血女士叹出一口气,不得不把刚刚放下的夹鼻眼镜又戴上鼻梁:
“好吧,真没想到,这么快就……看来我跟夏尔的打赌又要输了。好吧,麻烦您先去找里斯班伯爵来见我,再去找纳吉尔伯爵的长子继承人,我要在之后带他去军营,让他……”
贾斯汀面无表情地点头,记着女大公的话。
难以置信,仅仅在半年之前,龙霄城里,还没人在乎这个小女孩的话。
尽管现在,在乎的人也并不多。
但至少……
“他他他……”
但贾斯汀很快意识到,女大公卡壳了。
只见炽血女士面色古怪地望着门口,下一句话就是说不出口:
“他他他他……”
贾斯汀转过身,同样吃了一惊。
只见他的上司和头儿,大名鼎鼎的“陨星者”,尼寇莱勋爵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,正装以待,就是表情有些臭。
但这不是让女大公和贾斯汀惊讶得张大嘴巴的地方。
“我收假了,现在回岗述职……怎么了?”
尼寇莱勋爵不耐烦地走进书房,对着石化的两人怒哼:
“都哑巴了?”
贾斯汀和炽血女士对视一眼,看见彼此眼中的震惊。
“勋爵,你……”女大公吞吐开口。
“头儿,那个……”贾斯汀艰难地道。
两人的目光齐齐向前,聚焦在两个地方——陨星者的脸上,在左颧骨旁,一块硕大的乌青无比显眼,而他的下巴上,一块膏药贴明明晃晃。
炽血女士瞪大眼睛,咽了咽喉咙,连贾斯汀汇报的事务都忘了。
我的天,我的天,我的天。
贾斯汀眨了眨眼,不敢相信。
五战将之首,龙霄城的陨星者,被人给揍——
“我知道,”尼寇莱知道他们在看什么,他压抑住怒火,“我知道!”
“我,咳咳,昨晚喝多了,”面对他们的疑惑,尼寇莱不自然地扭过头,挡住淤青,“我自己那个……摔的。”
“摔的?”
贾斯汀和女大公狐疑地对望一眼。
“对,宫里有块台阶缺了口,”尼寇莱也知道这个理由有些牵强,不得不再加解释,“我踩了个空,摔伤了。”
“什么?”女大公蹙起眉,表情探究。
“踩空?摔伤?”
贾斯汀发挥他从蛛丝马迹里查缺补漏的长处,他仔细地观察着尼寇莱的脸,疑惑道:
“可这伤处看着不像摔的,倒像是被人——”
尼寇莱猛地扭头,怒目圆睁,像只炸毛的大猫:
“像什么!?”
贾斯汀浑身一颤。
“像,像,像,”最后一刻,副指挥官堪堪改口:“像——摔伤!”
尼寇莱这才怒哼一声:
“很好。”
陨星者扭头看向女大公,后者连忙捧起一本书,装作读得津津有味的样子——特别是倒过来读的时候。
“如果没什么事,女士,我要去趟盥洗室,”尼寇莱的转折有些生硬,他摸了摸下巴,又是一阵龇牙咧嘴,“摔得有些狠,有颗牙松了。”
炽血女士从书本后抬起脸,憋着一股劲,严肃地点头同意。
尼寇莱果断地转身。
贾斯汀这才注意到,不仅仅是脸上,头儿的左腿也有些别扭,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。
等陨星者离去后,贾斯汀和女大公才齐齐出了一口气。
“贾斯汀,他刚刚说,踩空台阶?”
炽血女士眯起眼睛,摇头晃脑,饶有兴趣。
等等,您现在的要务,难道不是先处理新编军营的冲突吗?
贾斯汀挤出尴尬的笑容,解释道:
“那个,我猜,极境高手,也会偶有意外?”
“嗯……”
女大公盯着尼寇莱离去的方向,神秘一笑,眼镜后目光幽深:
“找到它。”
贾斯汀一愣:
“请原谅?”
只见炽血女士啧声摇头,她坐在座位上交叉起手指,眼镜镜片闪过反光:
“去找到它,贾斯汀,找到那块缺了一角,从而让尼寇莱勋爵一脚踩空的台阶。”
贾斯汀反应过来:
“您要我修缮它吗,女士?”
“不。”
龙霄城女大公悠然摇头,露出温婉而睿智的笑容:
“我要为那块台阶……”
“为那块正面击败了陨星者的小破台阶……”
下一秒,炽血的真龙,龙霄城女大公,塞尔玛·沃尔顿女士合上书本,坐直身体,一本正经地道:
“授勋。”
————
番外八的下篇,字左右,免费哦。
若有打赏,感激不尽。白嫖的话,嗯,也没啥(饿死之前,我都会继续写的——握拳!)。
无主之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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